异曲同工赏名文――以《老人与海》、《水浒传》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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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曲同工赏名文
――以《老人与海》、《水浒传》为例
赤峰新城红旗中学高二语文组 宋雪冰


    日本诗人长屋在《绣袈裟衣缘》中写道:“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意思是:“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未分享同一片山川,但当我们抬头时,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我们经常会说“音乐无国界”,其实作为文学作品,也会出现跨国文学技法趋同的现象。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表达内容,都不影响作家们运用相同或相似的技法进行文学创作。把相隔万里、距离百年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阅读,反倒会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文学景象堪称壮观,颇堪佳赏。
    下面以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与中国作家施耐庵的《水浒传》为例,简单赏析一下这种文学现象。
    作为美国二十世纪的文学巨匠,海明威以其“硬汉”风格的文风独树一帜,其代表作《老人与海》彰显了个体生命面对凶险环境做出的英雄式的抗争,主题震撼人心,细节描摹逼真动人,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而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品,施耐庵的章回体小说《水浒传》一样成就斐然,小说中的反抗精神和英雄气概同样饱含张力,其语言简洁而不失韵味,结构宏大而不失严谨。这两部作品无论是创作背景还是语言风格都有很大的区别,但海明威与施耐庵这两位绝对互不相识的作家却不约而同运用了相同或相似的技法,足见人类文学的高端思维是相互交通的。
    《老人与海》中最精彩的部分当然是桑迪亚哥与各路鲨鱼的搏斗,《水浒传》中与之类似的桥段则是“武松打虎”。杀鲨与打虎固然不同,海上搏斗与山林争斗也不同,但无论杀鲨还是打虎,都是极不容易写的内容,一则作家缺少实际经验,二则缺少以往可供借鉴的历史,全靠作家的想象来完成。同样是人与野兽的搏斗,同样是展现英雄气概的文字,两位作家写出了不同的风格,体现出不同的人文内涵,而使用的技巧偶有相合之处,两相对照,十分有趣。
    如何体现英雄的伟力或精神呢?关键在于激发人物在困境中的潜力。施耐庵安排武松先以手边的武器――哨棒去打虎,却故意安排没有打中,不但没有打中,因打在树上,折成两截。人与虎斗,本就处于下风,如今又失落了唯一的武器,岂非糟糕至极?施耐庵很残忍地弄折了武松手中的哨棒,逼着他进入手无寸铁的艰危境地,读者的心本来已经很紧张了,到此地步,简直紧张得大叫。金圣叹在此处评道:“哨棒折了,方显出徒手打虎异样神威来,只是读者心胆坠矣。”这种写法可以极大满足读者的阅读快感,并增强故事情节的张力。海明威也是这么写的。老人一共与海中的鲨鱼进行了五番搏杀,第一次搏杀,老人使用的武器是最厉害的鱼叉,虽然成功击毙了一条硕大威猛的灰鲭鲨,但死鲨连着鱼叉一同沉入海中。大马林鱼的血液不断流入海中,引来一波又一波的鲨鱼,老人的厄运接踵而至。海明威也将老人不断往困境中推去,失落鱼叉后,老人又将刀子绑缚在船桨上,继而又用木棍,最后筋疲力尽,无能为力。在这个层层推进的过程中,老人的精神、毅力、体能都被充分调动起来,其英雄形象也在此过程中树立。这正如武松失落了哨棒后只好徒手搏虎,从而达到了金圣叹所说的“神人”的高度。
    另外,打虎与杀鲨都是激烈至极的事情,不仅作家缺少相关经验,读者也需要尽量全面观照每一处细节的精彩,这就给描写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施耐庵的处理极其细腻,他笔下的老虎不仅威风,而且堪称美丽:“原来但凡世上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过处,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海明威笔下的鲨鱼也是如此惊艳:“鲨鱼莽莽撞撞地一下子冲过来,划破了蓝色的水面,豁然出现在太阳底下……那是一条很大的灰鲭鲨,……除了嘴以外,它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美丽。背部和剑鱼一样蓝,肚子是银白色的,鱼皮光滑漂亮。……高耸的背鳍像刀子一般划破水面,没有丝毫摇摆。在它那紧紧闭合的双唇里,八排牙齿全都朝里倾斜,……它们游得那么快,体格那么强健,而且还全副武装,这样一来就所向无敌了。”一条威猛而美丽的鲨鱼就此跃然纸上。老虎与鲨鱼的精彩亮相也为后文的被击杀形成鲜明对比,目的是为了突出武松与桑迪亚哥的伟力。另外,海明威将鲨鱼写得这么美丽动人,也与他另一个意图有关:海洋不但是老人的危险处境,也是老人赖以为生的“母亲”,具有某种女性的伟大魅力。对于这些鲨鱼的定位,也许并不仅仅是邪恶的象征,还有作者的倾心赞美之情。
    至于专门描写搏杀过程,同样层次分明,一丝不乱。施耐庵首先写道:“那个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接下来:“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跨一掀,掀将起来”,下面是:“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最后是一个小结:“原来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提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一了半”。这些描写虽然出于作者的想象,却也有其真实的来源,令人可信。海明威写老人与鲨鱼的搏击,第一步是“一面注视着,一面准备好鱼叉”,第二步是“下定决心搏击一番,却不抱什么希望”,第三步是“把鱼叉猛地向下扎进鲨鱼的脑袋,正刺在两眼之间那条线和从鼻子直通脑后那条线的交点上”。
    施耐庵笔下的老虎终于被武松制住时是这样的:“那只大虫急要挣扎,早没有了气力……那大虫咆哮起来,把身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炕……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海明威笔下的灰鲭鲨被老人搏杀后是这样的:“鲨鱼翻了个身,……接着鲨鱼又翻了个身,缠上了两圈绳子。……它肚皮朝上,扑打着尾巴,嘴巴嘎吱作响,像一艘快艇似的破浪前进,尾巴在海上溅起白色的浪花……不一会儿它就慢慢沉了下去。”两者比较,其细腻程度都惊人的相似,猛兽的挣扎与反抗在顶级大作家的笔下活灵活现,作品的真实性和艺术性完美融合在一起。
    武松打死老虎之后,原打算将死虎拖下山去,“就血泊里双手来提时,那里提得动?原来使劲了气力,手脚都苏软了。”桑迪亚哥击杀最后一只来犯的鲨鱼后,“他把麻袋围在肩膀上,驾着小船起航了。他很轻松地驾着船,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此时,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小船驶回家去。”这些文字保证了整个捕杀过程的完整性。
    武松与桑迪亚哥已然精疲力尽,不过两位作家都有些意犹未尽。施耐庵安排武松走下岗来,又忽然遇到两只虎,“只见那两只大虫在黑影里直立起来”,不禁武松吓得大叫,连金圣叹也不禁批道:“吓杀,奇文。”读者初次读到这里肯定也会将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这就是作者俘获读者的高超技巧,作品的精彩生动是可读性、耐读性的必要保障,读者有代入感也是作品精彩的反证。与此相较,海明威则有些意兴阑珊,他只能这样写:“夜里,有些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一样。老人毫不理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注意到,没有了船边的重负,小船行驶得那么轻快,那么平稳。”将鲨鱼袭击大鱼的残骸比作从餐桌上捡面包屑,这个比喻确实巧妙。我们似乎也能在此刻有一些感同身受,一个疲惫不堪的老英雄无奈地躺在船上,平静地品尝着挫折的味道。
    2024年10月9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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